柴火燒著,燒出團團的紅紅的熱炭。這時候會有老婦走來,用火鉗夾起幾塊炭,放入自己的火籠,再在上面蒙上一層柴灰,好讓炭火慢慢地散出溫?zé)帷;鸹\內(nèi)膽是小小的陶罐,外面用編織的蔑片包著,有把手可提。一到冬天,山里的老人就愛上此物。那是流動的火堆,提著它走動,到哪里都有溫暖相伴。老人們幾乎每人一火籠,即使離火堆遠(yuǎn)一點,也不怕寒冷。他們也總是坐在離火堆最遠(yuǎn)的那條長椅上,嘮著屬于老人的心事。離火堆最近的自然是那些頑童,他們大約已經(jīng)在山上水邊鬧過一陣了,來到這里,一個個攤開被風(fēng)吹紅、被水凍紅的小手,在火堆上來回翻轉(zhuǎn),把手烤熱了,又跑出去鬧一陣。一會兒,他們從家里帶來生地瓜、生芋頭,放在火堆的炭灰里煨著,有時是一把花生,幾顆粟子,年節(jié)前后,也把白粿、紅團拿過來煨熱。被火烤過的食物,多了一重帶柴味的焦香,那是鄉(xiāng)村孩童喜歡的味道。那些食物一從火堆里掏出來,就有很多孩子圍了上去,于是就分著吃,每人或一塊,或幾粒,吃得一個個嘴邊黑乎乎的,不知是誰擦了一下鼻涕,不小心就把整個臉污染得烏云翻滾。接下來,自然是一陣哄笑。
天冷添衣,誰都知道。然而在我們那片山區(qū),天冷有時還需要烤火。只因為山里地脈冰冷,氣溫很低的時候,即使你穿上厚衣厚褲,也抵不住從手腳侵入骨頭的凍感。何況那年頭,鄉(xiāng)親們用以御寒的衣服還不是很多。出得門來,周圍都是寒山?jīng)鏊B語泉吟雖然悅耳,聽得久了,有時更添寂寞。這時候堆上一團火,一股濃濃的熱意便滲肌入骨,抵入心頭。一年辛苦,難得幾日這樣偷閑,坐下來,圍著火堆,說些閑話,多少煩惱也被暫時拋去。那時的山里樹木繁茂,燃起一堆火的柴草不愁,山里人用自己的資源,去抵御年復(fù)一年的酷寒。即使你過冬的衣服不夠,即使你操勞的事情很多,也依然能擁有幾個暖暖的日子,閑閑的日子。于是,人生苦些,也還值得過。
兩年前的一個乍暖還寒的春日,我看到了一別數(shù)十年的烤火堆。一樣的火苗,一樣的炭灰,一樣的柴草被烤出的暖人香氣,只是它不在故鄉(xiāng)祖祠前的土場上,而是在莆田接近永泰的一個小山村。故鄉(xiāng)的烤火堆據(jù)說已經(jīng)有好多年沒有點燃了,是天氣轉(zhuǎn)暖了,還是人心不那么淡定了,不知。眼前這個山村的烤火堆雖然還在燃燒,但我發(fā)現(xiàn),圍在火堆旁的已多是老人了。他們說,兒輩們都到外面打工去了,孫輩們也跟著在外面念書了。看來,如今只有這些漸漸老去的山里人,還守著當(dāng)年的那一份閑淡的暖意。在陪伴這些老人過完晚年的冬日之后,曾經(jīng)暖熱過一代又一代山里人的烤火堆,會不會最終熄滅在時光的煙云之中?(壺山野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