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讀一高中生作文,慚愧得很,不足千字,卻有50多字不認得,其中30多字從未見過。這是今年江蘇高考一理科生的《綠色生活》作文,四六駢體的模樣,用字生僻、考究,閱卷的古文獻專家也有幾十個字認不出,稱該考生寫的是純正的文言文,修養(yǎng)很深,直接讀古文獻的碩士都沒問題。而且“古為今用,十分切題”,專家一致認同給了高分(昨日《信息時報》)。
這位同學不簡單,十八九歲的年紀,熟讀古文,吟哦成章,化古為今;而且劍走偏鋒,文辭典雅,四六成句,在白話文的考場中排出了古典豪華陣容,令人嘖嘖稱奇。網(wǎng)絡(luò)上叫好之聲甚眾,可不是嘛,諸如“佌佌之豚,日食其羓。洎其成立,未識豜豭”之類的文字,恐怕就會嚇閱卷老師一大跳。別說解其意,能把字認全,就算是有學問了。什么叫學問,兄弟我古典文獻學的老師曾說道:你不知道,別人知道的,就叫學問。如此說來,在繁重的學業(yè)中,該同學能修得令人瞠目的古文功夫,實在是讓人佩服不已。
這件成功的案例,也為揣摩高考作文高分之道的學子們指了一條老路子:以文言代白話,于古意取新知。難度很大,光是熟讀課本中的文言篇什遠遠不夠,課后得花不少的時間鉆研國學,瞄準故紙,要想學到可觀的水平,計算高考結(jié)束后的收成,恐怕不如多背誦些作文范文來得經(jīng)濟些。不管怎樣,說明國學之風所被,民間乃至學子都有了自學的意愿,承載傳統(tǒng)文化的古章典籍,不再冷清了。
佩服該同學的苦功,祝賀他的作文高分,并不表明認同他的作文風格。盡管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,兄弟我還是得說出不中聽的真心話。
這種大用生僻字眼的炫技式文法,雖然奪目,但并不值得學習。文中“瀵氿甃眢”、“坌埃坲坲”、“南疆霶霈”之類的“好詞好句”,有拽文之嫌。對于這類講究華美詞章,以聱牙的面目嚇唬人的作法,魯迅先生在《人生識字糊涂始》中即有謔評,說到從舊書中抄來的“崚嶒”、“巉巖”,他講,“因為我實在連自己也不知道‘崚嶒’和‘巉巖’究竟是什么樣子,這形容詞,是從舊書上抄來的,向來就并沒有弄明白,一經(jīng)切實的考查,就糟了?!蔽膭儆谫|(zhì),為了追求字面的堂皇,不惜以文害意,這是駢體文的通病,躲不掉。近百年前,胡適先生在《文學改良芻議》中痛擊雕琢的、鋪張的、迂晦的文言文,以不摹仿古人、不作無病之呻吟、務(wù)去爛調(diào)套語、不用典、不講對仗等作為寫曉白易懂好文章的標準。兄弟我非常同意學者徐賁所說,從小學到高中,學生們要加強的是說理和講事實的教育。還要補充的是,看似風光八面的空洞“美文”,是與塑造健全人格的公民教育格格不入的冬烘,這是殘留的精神上的辮子,早點了斷的好。
如周作人先生在《論八股文》中說,中國文字的特點,“必然地生出好些文章上的把戲”,“八股不但是集合古今駢散的精華,凡是從漢字的特別性質(zhì)演出的一切微妙的游藝也都包括在內(nèi)”,他總結(jié)道,幾千年的專制養(yǎng)成很頑固的服從與模仿根性,結(jié)果是弄得自己沒有思想,沒有話說,非等候上頭的吩咐不能有所行動。好在,這位同學選擇的是土木工程系,畫圖紙、做設(shè)計雖不比駢體文搖曳生姿,但實在得多,也不會蒙人。寫文言文得高分,讀土木工程,這倒讓人很欣慰。
- 2008-10-17“文言文考級” 還是算了吧!
- 2009-06-24對“古文字達人”應(yīng)考慮破格錄取
- 2008-12-04奇異古文“雷”倒新新人類
|